文 / 金秀映（김수영，漢陽女子大學文藝創作系教授）

哲學是男人的學問，現在依舊如此，更別說在很久以前的時代。〈雅典學院〉裡也充滿了男性，但是拉斐爾在這裡畫了一位女性。在偉大的數學家畢達哥拉斯後面，身穿白色大衣，靜靜凝視前方的這位優雅學者是希帕提亞 (Hypat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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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帕提亞 (Hypatia)，拉斐爾以弗朗切斯科．瑪麗亞一世．德拉．羅維雷（Francesco Maria della Rovere, 1490-1538，烏爾比諾公爵）為原型創作了歷史人物希帕提亞。他是教皇儒略二世的弟弟喬瓦尼．德拉．羅維雷（Giovanni della Rovere）的兒子。（日出出版授權提供）

希帕提亞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女學者之一，她於西元三五五年出生在亞歷山卓，父親是著名的數學家席恩 (Theon)。希帕提亞在父親的指導下掌握了數學，並成長為優秀的數學家，說她是歷史上第一位女數學家也不為過。希帕提亞也對哲學有所貢獻，是有能力的新柏拉圖主義哲學家。

根據古代許多歷史記載，她不僅涉獵數學和哲學，還學習了當代許多學問，因此成為亞歷山卓最偉大的學者之一，備受尊敬。此外，她還具備了出眾的美貌。雖然她被很多男性追求，但是一律回應：「我嫁給了真理」，所以終其一生都是單身。

在女性單純被視為家庭經濟資產的時代，我們完全可以想像成為卓越學者的希帕提亞有多了不起，但是她的死亡卻是悲劇。依據歷史記載，她在大白天的街道上慘遭殺害，屍體被支解後在廣場上被燒毀。究竟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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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正確理解希帕提亞的人生和死亡，首先要看看她生活的亞歷山卓這座城市。

亞歷山卓是位於古埃及北部的港口城市，是古代英雄亞歷山大大帝於西元前三三一年以自己的名字在占領區建立的城市。此後，亞歷山卓城迅速成長，在希臘化時代成為地中海文化圈最大的城市。亞歷山大大帝死後，統治埃及的托勒密王朝集中培養亞歷山卓城，使這座城市甚至繼承了以往希臘雅典所享有的文化中心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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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的圖書館就位在亞歷山卓，因為昔日光榮的雅典已經潰敗，所以對於繼承其地位的亞歷山卓城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據悉，托勒密一世登上王位的西元前三○五年開始建立圖書館。

亞歷山卓圖書館收藏了二十萬份莎草紙，即使只是二十萬冊裝訂的圖書，數量也非常龐大，亞歷山卓圖書館居然收集了這麼多莎草紙，其規模簡直無法想像。由於當時書籍不像今天這樣在商業上自由流通，所以這些莎草紙的價值非常巨大。世界上所有的書都湧向亞歷山卓，這也表示所有的知識和文化都聚集到那裡。燦爛地融合各學問的亞歷山卓城是當時的世界中心，那裡充滿了莎草紙蘊含的古希臘哲學和科學。

到了西元一世紀，這個璀璨的城市被占據地中海的霸權羅馬所統治，因此基督教文化正式流入這座城市。

當希伯來文化被引入希臘化時代的文化中心城市時會發生什麼事呢？出乎意料地，兩者非常平和地和諧共處。在兩個陌生文化相遇的初期，亞歷山卓城就非常明智地處理兩種不同的思想體系。當時可說是西方文明兩大軸心的希臘文化和基督教文化在亞歷山卓城首次正式相遇，並積極進行偉大的融合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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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謹慎的妥協與和諧並未持續太久，曾經和平的亞歷山卓城漸漸長出了黑暗紛爭的種子，生於西元三五五年的希帕提亞最終未能躲過歷史的黑暗。

西元三七九年即位的羅馬皇帝狄奧多西一世 (Theodosius I, 346-395) 推行強而有力的基督教復興政策後，對異教的敵對態度開始蔓延。從羅馬開始的這種陰暗氣息立即給整個亞歷山卓蒙上厚厚的陰影。西元三八四年登上主教寶座的德奧斐洛 (Theophilus, 385-412) 堅決擁護基督教，並攻擊異端思想，所以整座城市艱難累積的平衡開始崩潰。西元四一二年，繼德奧斐洛之後，西里爾六世 (Kyrillos, 376-444) 這位更保守的基督教神學家就任亞歷山卓主教，獨斷很快成為嚴峻的現實。仇恨和鬥爭在曾經象徵寬容及和諧的學問之都亞歷山卓氾濫。

路易．費及耶 (Louis Figuier)，〈哲學家希帕提亞之死〉，1866年。（日出出版授權提供。）

研究數學、天文學和哲學，並擁護理性哲學傳統的希帕提亞不可能在保守的基督教中看到美麗，再加上希帕提亞與當時的埃及總督奧利斯蒂斯 (Orestes) 關係密切，這也刺激了與他不斷展開權力鬥爭的主教西里爾六世。

在這種緊張和衝突中，希帕提亞在西元四一五年被一群狂熱信徒殺害。她的屍體被支解，並在廣場被燒毀。這是她六十歲時的事。以希帕提亞的死亡為開端，各種悲劇事件陸續發生，世界學問中心亞歷山卓急遽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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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七百多年，成為地中海文明燦爛中心的亞歷山卓圖書館也在這個時候陷入了衰敗。對亞歷山卓圖書館和希帕提亞之死所具有的文明史意義進行深刻反思的美國天文學家卡爾．薩根 (Carl Edward Sagan) 在《宇宙》(Cosmos) 這麼說。

亞歷山卓圖書館曾經的輝煌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記憶，希帕提亞去世後不久，圖書館裡剩下的最後一本書也全部被毀。人類文明就像因為錯誤的腦部手術而患上失憶症的病人一樣，陷入整體的遺忘之中。人類偉大的發現、思想，以及追求知識的熱情都因此永遠消失，這個損失怎能用數字來衡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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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帕提亞之死不僅是一位偉大學者的死亡，它象徵著自由、富饒、美麗理性時代的死亡，也代表著充滿寬容、包容和融合的偉大時代沒落，並開始了基督教擁有絕對權力的漫長中世紀時代。

關於她被殺害的確切歷史原因，學者之間有不同的解釋，但是大家一致認為，希帕提亞的死亡是宣告希臘化時代終結以及中世紀開始的象徵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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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過了很長的時間，中世紀結束後，這幅〈雅典學院〉的畫家拉斐爾開啟活躍的文藝復興時代。當時委託拉斐爾畫這幅畫的教皇儒略二世要求他在自己的辦公室畫壁畫。

我們可以推測，拉斐爾在〈雅典學院〉中畫希帕提亞肯定遭到了教會不少反對，暴露基督教歷史黑暗面的這位學者對當時的教會來說應該十分敏感。但是最終，希帕提亞的畫像堂堂正正地裝飾了教皇辦公室的東壁。

如此美麗地復活了偉大犧牲者希帕提亞的拉斐爾，以及容忍這種行為，並且冷靜回顧教會歷史的教皇儒略二世都是偉大的贏家。歷史上充滿了憎恨和嫉妒、反目和鬥爭、暴力和戰爭，但是經歷這一切後，歷史仍會逐漸向前發展，〈雅典學院〉是其微小卻美麗的一個見證。

拉斐爾的畫作〈雅典學院〉。

※ 本文為日出出版提供之文摘，摘自金, 秀映. (2023).  在雅典學院聽哲學課. pp.161-170。